青春写作的典范——许昭华评卢忱散文诗《山中大雪》

时间：2025-07-03 16:07 发布于：文学频道编辑：来源：大众艺术网

　　《山中大雪》原文（卢忱17岁时创作）：

　　朋友，你听到过雪花飘落的声音吗？

　　我听到过，那时我拥被高坐。

　　房间里四壁雪白，铮亮的灯光照得被子格外柔软，透着晴天晒过阳光的芳香。

　　窗是多层的，窗帘、纱窗、玻璃窗，一层层，最外面还有百页窗，此刻合上了扇叶。房门是白漆木门，外面是幽光的木地板走廊，尽头的大门也关着呢，西式教堂似的大门，用了整扇墩墩厚厚的原木，上面镶着小小的格子玻璃窗。

　　真是安静，可以听到自己衣服偶尔的皱褶声，思意就在这屋里转悠，它不由着我，飘着飘着，突然飘高了，带着梵阿琳最后一抹的余音，越过竹篾作底的粉墙，越过厚厚的原石砌的石壁，直去到屋外。

　　外面是怎样的一个夜呢？没有风，寒冷凝结在空气中，高处一盏路灯，晕一圈桔色的光。原来是在下雪啊！雪花静幽幽一片覆在一片上，一层层静悄悄地堆积。灯光照着地上一株小小的山茶树，探着半株杆儿，挑着二片浓绿的叶，默默接受着大片的雪花。

　　亲爱的朋友啊，你想想这是怎样的一座山啊！整座山全然不见一个走动的生物，不听到任何一种声音，只有盏盏灯光下纷纷扬扬的是雪花飘飞。

　　夜失了时间的流逝，雪下得安详从容。

　　往日总有那恋人，在深夜低哼着歌，他们呢？穿行灌木间的麂子呢？草丛间哼哧的山猪呢？立在枝间整夜咕噜的邸鸮呢？怎么全失了踪影？？原来他们和我一样，都静坐在自己小小的窝里。

　　如果你问，坐在那儿做什么？

　　让我来告诉你，我们都在静静地听。

　　听，片片雪花飘落的声音。

　　许昭华评论：

　　1989年寒冬，17岁的卢忱在莫干山写下散文诗《山中大雪》，这部早慧之作如同冰晶般折射出少年诗人独特的美学宇宙。当我们将这首诗置于改革开放初期的文化语境与江南诗学传统的双重维度下观察，会发现其超越青春写作的深层意蕴。

　　一、感官诗学的三重变奏

　　作品以“听雪”构建的感知实验堪称现代诗学的精妙范本。诗人通过“拥被高坐”的肢体悬置，逐层剥离视觉、触觉、嗅觉，最终抵达听觉的纯粹之境。这种“感官提纯”过程暗合道家“坐忘”与禅宗“六根互用”的东方智慧，却在现代性语境中生长出新的可能——当百叶窗阻断视觉通路，原木门消解触觉感知，被解放的听觉反而穿透竹篾粉墙，突破原石壁垒，在雪落的震颤中实现物我交融。

　　二、物象经纬里的生命图景

　　诗中物象的选取堪称现象学书写的典范：山茶树“半株杆儿挑着二片浓绿的叶”的倔强姿态，路灯“桔色光晕”在静谧空气中的琥珀效应，共同构建出江南冬夜的审美意境。这种微观叙事在转向旷野时产生惊人张力——麂子、山猪的隐匿与恋人低吟的缺席，形成存在主义的“失语”场域。值得关注的是，诗人并未沉溺于孤绝之境，而是以“我们都在静静地听”的姿态，在雪落声中达成生命共同体的和解，这种超越性视角在八十年代末复杂多变的文化困局中尤显珍贵。

　　三、诗画同源的基因密码

　　作为精通诗书画印的浙江诗人卢前之子、艺术世家的传人，卢忱四岁启蒙于谭建丞、施南池、陆俨少、王伯敏等传统诗书画大家的诗书画印训练，这种跨艺术门类的滋养在《山中大雪》中显现为独特的空间叙事。46行诗句暗合山水长卷的展开节奏，长短句交替犹如笔墨的浓淡枯润，而“雪下得安详从容”的结句，恰似水墨氤氲中的留白。这种诗画互文的创作实践，不仅复活了“诗中有画”的古典传统，更通过现代性转化创造出“听雪成画”的新型审美体验。

　　四、青春写作的范式突破

　　在朦胧诗余韵未消的年代，卢忱以“去我化”的倾听姿态开辟新径。全诗九次出现的“听”字，构成对抗喧嚣的静默美学：当同龄人追逐情感的宏大叙事，这位少年诗人却将自我虚化为雪落的容器。这种创作自觉在形式探索中更为凸显——纤长句式与短促收束的呼吸韵律，既模拟雪花飘落的物理轨迹，又暗合心跳与自然的共鸣频率，形成独特的“落雪体”诗学结构。

　　三十载光阴流转，《山中大雪》依然保持着冰晶般的锐利与澄明。当我们重读这首诞生于前数字时代的诗作，会发现其预言性的启示：在信息爆炸的今天，那种“放弃言说的沉默”，那种“物我冥合的倾听”，或许正是抵御意义消解的终极诗学。卢忱用17岁的诗心证明，最深刻的艺术革新，往往始于对传统最虔诚的叩问。

　　在当代诗歌谱系中，卢忱散文诗《山中大雪》的独特价值在于：它证明了真诚的生命体验可以超越技术操练，少年心性同样能抵达哲学深度。

　　注：

　　1.散文诗《山中大雪》原载于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作品选》（2020-11-17）、《中国当代散文精选》（2021-03）、《湖州新诗百年》(2024-11-21)。

　　2.许昭华，名宜光，室名闲斋。广东揭阳人，居香港。任香港风雅颂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香港散文诗学会副会长、两岸三地作家协会理事、香港诗书联学会会员。